南史卷三十六 列傳第二十六
羊欣 羊玄保子戎 兄子希 沈演之子勃 兄孫顗 演之從子憲 憲孫浚 江夷子湛 曾孫斅 玄孫蒨 祿 五世孫紑 六世孫總 夷弟子智深 江秉之孫謐
羊欣字敬元,泰山南城人也。曾祖忱,晉徐州刺史。祖權,黃門郎。父不疑,桂陽太守。
欣少靖默,無競於人,美言笑,善容止。泛覽經籍,尤長隸書。父不疑為烏程令,欣年十二。時王獻之為吳興太守,甚知愛之。欣嘗夏月著新絹裙晝寢,獻之入縣見之,書裙數幅而去。欣書本工,因此彌善。
起家輔國參軍,府解還家。隆安中,朝廷漸亂,欣優遊私門,不復進仕。會稽王世子元顯每使書扇,常不奉命。元顯怒,乃以為其後軍府舍人。此職本用寒人,欣意貌恬然,不以高卑見色,論者稱焉。嘗詣領軍謝混,混拂席改服然後見之。時混族子靈運在坐,退告族兄瞻曰:「望蔡見羊欣,遂改席易衣。」欣由此益知名。
桓玄輔政,以欣為平西主簿,參豫機要。欣欲自疏,時漏密事。玄覺其此意,愈更重之,以為楚臺殿中郎。謂曰:「尚書政事之本,殿中禮樂所出。卿昔處股肱,方此為輕。」欣就職少日,稱病自免,屏居里巷十餘年。
義熙中,弟徽被知於武帝,帝謂諮議參軍鄭鮮之曰:「羊徽一時美器,世論猶在兄後。」即板欣補右軍劉藩司馬。
後為新安太守,在郡四年,簡惠著稱。除臨川王義慶輔國長史,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,並不就。文帝重以為新安太守。在郡十三年,樂其山水,嘗謂子弟曰:「人生仕宦至二千石,斯可矣。」及是便懷止足。轉義興太守,非其好也。頃之,稱病篤免歸。除中散大夫。
素好黃、老,常手自書章。有病不服藥,飲符水而已。兼善醫術,撰藥方數十卷。欣以不堪拜伏,辭不朝覲,自非尋省近親,不妄行詣。行必由城外,未嘗入六門。武帝、文帝並恨不識之。元嘉十九年卒。
弟徽字敬猷,時譽多欣,位河東太守,卒。
羊玄保,泰山南城人也。祖楷,晉尚書都官郎。父綏,中書侍郎。
玄保初為宋武帝鎮軍參軍,少帝景平中,累遷司徒右長史。府公王弘甚知重之,謂左長史庾登之、吏部尚書王准之曰:「卿二賢明美朗詣,會悟多通,然弘懿之望,故當共推羊也。」頃之,入為黃門侍郎。
善弈棋,品第三。文帝亦好弈,與賭郡,玄保戲勝,以補宣城太守。先是劉式之為宣城立吏人亡叛制,一人不禽,符伍里吏送州作部;能禽者賞位二階。玄保以為非宜,陳之曰:「臣伏尋亡叛之由,皆出於窮逼。今立殊制,於事為苦。又尋此制施一邦而已,若其是邪,則應與天下為一;若其非邪,亦不宜獨行一郡。」由此制停。
歷丹陽尹,會稽太守,太常,吳郡太守。文帝以玄保廉素寡欲,故頻授名郡。為政雖無殊績,而去後常必見思。不營財利,產業儉薄。文帝嘗曰:「人仕宦非唯須才,亦須運命。每有好官缺,我未嘗不先憶羊玄保。」元凶弒立,以為吏部尚書,領國子祭酒。及孝武入伐,朝士多南奔,劭集群僚,橫刀怒曰:「卿等便可去矣。」眾並懼莫敢言。玄保容色不異,徐曰:「臣其以死奉朝。」劭為解。
孝武即位,為金紫光祿大夫,以謹敬見知。大明五年,加散騎常侍、特進。玄保自少至老,謹於祭奠,四時珍新未得祠薦者,口不妄嘗。卒,諡曰定子。
子戎少有才氣,而輕薄少行檢,語好為雙聲。江夏王義恭嘗設齋,使戎布床,須臾王出,以床狹,乃自開床。戎曰:「官家恨狹,更廣八分。」王笑曰:「卿豈唯善雙聲,乃辯士也。」文帝好與玄保棋,嘗中使至,玄保曰:「今日上何召我邪?」戎曰:「金溝清泚,銅池搖颺,既佳光景,當得劇棋。」玄保常嫌其輕脫,云「此兒必亡我家」。位通直郎,坐與王僧達謗時政賜死。死後,孝武帝引見玄保,玄保謝曰:「臣無日磾之明,以此上負。」上美其言。戎二弟,文帝並賜名曰咸、曰粲,謂玄保曰:「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。」
玄保既善棋,而何尚之亦雅好其事。吳郡褚胤年七歲便入高品,及長,冠絕當時。胤父榮期與臧質同逆,胤應從誅。何尚之固請曰:「胤弈棋之妙,超古冠今。魏犨犯令,以材獲免,父戮子宥,其例甚多。特乞與其微命,使異術不絕。」不許,時人痛惜之。
玄保兄子希字泰聞,少有才氣,為尚書左丞。時揚州刺史西陽王子尚上言:「山湖之禁,雖有舊科,人俗相因,替而不奉,熂山封水,保為家利。自頃以來,頹弛日甚,富強者兼嶺而占,貧弱者薪蘇無託,至漁採之地亦又如茲。斯實害人之深弊,為政所宜去絕。損益舊條,更申恒制。」有司檢壬辰詔書:「占山護澤,〔一〕強盜律論。贓一丈以上皆棄市。」希以「壬辰之制,其禁嚴刻,事既難遵,理與時弛。而占山封水,漸染復滋,更相因仍,便成先業。一朝頓去,易致嗟怨。今更刊革,立制五條:凡是山澤先恒熂爈,養種竹木雜果為林芿,及陂湖江海魚梁鰌鮆場,恒加功修作者,聽不追奪。官品第一第二聽占山三頃;第三第四品二頃五十畝;第五第六品二頃;第七第八品一頃五十畝;第九品及百姓一頃:皆依定格,條上貲簿。若先已占山,不得更占;先占闕少,依限占足。若非前條舊業,一不得禁。有犯者,水土一尺以上,並計贓依常盜律論。停除咸康二年壬辰之科。」從之。
時益州刺史劉瑀先為右衛將軍,與府司馬何季穆共事不平,季穆為尚書令建平王宏所親待,屢毀瑀於宏。會瑀出為益州,奪士人妻為妾,宏使希舉察之,瑀坐免官。瑀恨希切齒,有門生謝元伯往來希間,瑀密令訪訊被免之由,希曰:「此奏非我意。」瑀即日到宏門奉牋陳謝,云:「聞之羊希。」希坐漏泄免官。
泰始三年,為寧朔將軍、廣州刺史。四年,希以沛郡劉思道行晉康太守,領軍伐俚。思道違節失利,希遣收之。思道不受命,率所領襲州,希踰城走,思道獲而殺之。
希子崇字伯遠,尚書主客郎,丁母憂,哀毀過禮。及聞廣州亂,即日便徒跣出新亭,不能步涉,頓伏江渚。門義以小船致之,父葬畢,乃不勝哀而卒。
沈演之字臺真,吳興武康人也。高祖充,晉車騎將軍、吳國內史。曾祖勁,冠軍陳祐長史,戍金墉,為燕將慕容恪所陷,不屈見殺,贈東陽太守。祖赤黔,廷尉卿。父叔任,少有幹質,朱齡石伐蜀,為齡石建威府司馬。平蜀之功,亞於元帥,以功封寧新縣男。後拜益州刺史,卒。
演之年十一,尚書僕射劉柳見而知之,曰:「此童終為令器。」沈氏家世為將,而演之折節好學,讀老子百遍,以義理業尚知名。襲父別爵吉陽縣五等侯。舉秀才,為嘉興令,有能名。
元嘉中,累遷尚書吏部郎。先是劉湛、劉斌等結黨,欲排廢尚書僕射殷景仁。演之雅仗正義,與景仁素善,盡心朝廷。文帝甚嘉之。及彭城王義康出蕃,誅劉湛等,以演之為右衛將軍。景仁尋卒,乃以後軍長史范曄為左衛將軍,與演之對掌禁旅,同參機密。尋加侍中,文帝謂之曰:「侍中領衛,望實優顯,此蓋宰相便坐,卿其勉之。」
上欲伐林邑,朝臣多不同;唯廣州刺史陸徽與演之贊成上意。及林邑平,賜群臣黃金生口銅器等物,演之所得偏多。上謂曰:「廟堂之謀,卿參其力,平此遠夷,未足多建茅土。俟廓清舊都,〔二〕鳴鸞東岱,不憂河山之不開也。」
二十一年,詔以演之為中領軍。太子詹事范曄懷逆謀,演之覺其有異,言之文帝,曄尋伏誅。歷位吏部尚書,領太子右衛率。素有心氣,寢病歷年。上使臥疾理事。性好舉才,申濟屈滯,而謙約自持,上賜女伎,不受。暴卒。文帝痛惜,贈金紫光祿大夫,諡曰貞。
子睦,位黃門侍郎,與弟西陽王文學勃忿鬩,坐徙始興郡。
勃輕薄好利,位太子右衛率,加給事中,坐贓賄徙梁州。後還,結事阮佃夫、王道隆等,位司徒左長史,為後廢帝所誅。
演之兄子坦之,仕齊位都官郎。坦之子顗。
顗字處默,幼清靜有至行,慕黃叔度、徐孺子之為人,讀書不為章句,著述不尚浮華。常獨處一室,人罕見其面。從叔勃貴顯,每還吳興,賓客填咽,顗不至其門。勃就之,顗送迎不越閫。勃歎曰:「吾乃今知貴不如賤也。」
顗內行甚修,事母兄孝友。兄昂一名顒,亦退素,以家貧仕為始安令。兄弟不能分離,相隨之任。
齊永明年中,徵拜著作郎、太子舍人、通直郎,並不起。文惠太子嘗擬古詩云:「磊磊落落玉山崩。」顗聞之曰:「此讖言也。」既而太子薨,至秋,武帝崩,鬱林、海陵相次黜辱。
顗素不事家產,及昂卒,逢齊末兵荒,與家人并日而食。或有饋其粱肉者,閉門不受,唯採蓴荇根供食,以樵採自資,怡怡然恒不改其樂。
梁天監四年,大舉北侵,南陽樂藏為武康令,以顗從役到建鄴,揚州別駕陸任以書與吳興太守柳惲,責之不能甄善別賢。惲大慚,即表停之。卒家,所著文章數十篇。
憲字彥璋,演之從祖弟子也。祖說道,巴西、梓潼二郡太守。父璞之,北中郎行參軍。
憲少有幹局,為駕部郎。宋明帝與憲棋,謂曰:「卿廣州刺史材也。」補烏程令,甚著政績,太守褚彥回歎美,以為方圓可施。少府管掌煩冗,材幹者並更其職,憲以吏能,累遷少府卿。
武陵王曄為會稽,以憲為左軍司馬。齊高帝以山陰戶眾,欲分為兩縣。武帝啟曰:「縣豈不可御,但用不得人耳。」乃以憲帶山陰令,政聲大著。孔珪請假東歸,謂人曰:「沈令料事特有天才。」
後為晉安王後軍長史、廣陵太守。西陽王子明代為南兗州,憲仍留為冠軍長史,太守如故。永明八年,子明典籤劉道濟贓私百萬,為有司所奏,賜死。憲坐不糾,免官。後除散騎常侍,未拜,卒。當時稱為良吏。
憲同郡丘仲起先是為晉平郡,清廉自立。褚彥回歎曰:「目見可欲,心能不亂,此楊公所以遺子孫也。」仲起字子震,位至廷尉,卒。
憲孫浚字叔源,少涉學有才幹,仕梁歷山陰、吳、建康三縣,並有能名。
太清二年,累遷御史中丞。時臺城為侯景所圍,外援並至,景表請和,求解圍還江北。詔許之。遣右衛將軍柳津對景盟歃。景知城內疾疫,稍無守備,因緩去期。城內知其背盟,復舉烽鼓譟。後數日,景復進表請和,簡文使浚往景所。景曰:「即日向熱,非復行時,政欲立效求停,君可見為申聞。」浚曰:「大將軍此意,意在得城。下風所聞,久已乏食,城內雖困,尚有兵糧。朝廷恐和好乖貳,已密敕外軍:若臺城傾覆,勿以二宮為念,當以死雪恥。若不能決戰,當深壁自守。大將軍十萬之眾,將欲何資?」景橫刀於膝,瞋目叱之。浚乃正色責景曰:「河南王人臣,而舉兵向闕。今朝廷已赦王罪結盟,口血未乾,而復翻背。沈浚六十之年,且天子使也,奉命而行,何用見脅。」徑去不顧。景歎曰:「是真司直也。」然密銜之。又勸張嵊立義,後得殺之。
江夷字茂遠,濟陽考城人也。祖霦,晉護軍將軍。〔三〕父敳,驃騎諮議參軍。
夷少自藻厲,為後進之美。宋武帝板為鎮軍行參軍,豫討桓玄功,封南郡州陵縣五等侯。累遷大司馬,〔四〕武帝命大司馬府、琅邪國事,一以委焉。
武帝受命,歷位吏部尚書,吳郡太守。營陽王於吳縣見害,夷臨哭盡禮。以兄疾去官,後為右僕射。
夷美風儀,善舉止,歷任以和簡著稱。出為湘州刺史,加散騎常侍,未之職,卒。遺令薄斂,蔬奠務存儉約。子湛。
湛字徽深,〔五〕居喪以孝聞。愛文義,善彈棋鼓琴,兼明算術。為彭城王義康司徒主簿、之盛,人競求自昵,唯湛自疏,固求外出,乃以為武陵內史。隨王誕為北中郎將、南徐州刺史,以湛為長史、南東海太守,委以政事。
元嘉二十五年,徵為侍中,任以機密。遷左衛將軍。時改選學職,以太尉江夏王義恭領國子祭酒,湛領博士。
轉吏部尚書。家甚貧,不營財利,餉饋盈門,一無所受。無兼衣餘食,嘗為上所召,遇澣衣,稱疾經日,衣成然後起。牛餓,御人求草,湛良久曰:「可與飲。」在選職頗有刻覈之譏,而公平無私,不受請謁,論者以此稱焉。
初,上大舉北侵,舉朝謂為不可,唯湛贊成之。及魏太武至瓜步,以湛兼領軍,軍事處分,一以委焉。魏遣使求昏,上召太子劭以下集議。眾並謂宜許,湛謂許之無益。劭怒謂湛曰:「今三王在阨,詎宜苟執異議。」聲色甚厲。坐散俱出,劭使班劍及左右推排之,殆於傾倒。劭後宴集,未嘗命湛,上乃為劭長子偉之娉湛第三女,欲以和之。上將廢劭,使湛具詔草。劭之入弒,湛直上省,聞叫乃匿傍小屋。劭遣求之,舍吏紿云「不在此」。兵即殺舍吏,乃得見湛。湛據窗受害,意色不橈。五子恁、恕、憼、愻、法壽皆見殺。初,湛家數見怪異,未敗少日,所眠床忽有數斗血。孝武即位,追贈左光祿大夫、開府儀同三司,諡曰忠簡公。恁位著作佐郎。恁子斅。
斅字叔文,母宋文帝女淮陽長公主。幼以戚屬召見,孝武謂謝莊曰:「此小兒方當為名器。」少有美譽,尚孝武女臨汝公主,拜駙馬都尉,為丹陽丞。時袁粲為尹,見斅歎曰:「風流不墜,政在江郎。」數與宴賞,留連日夜。
遷中書郎。斅庶祖母王氏老疾,斅視膳嘗藥,七十餘日不解衣。及累居內官,每以侍養陳請,朝廷優其朝直。初,湛娶褚秀之女,大義不終。褚彥回為衛軍,重斅為人,先通意,引為長史。隨府轉司空長史,領臨淮太守。轉齊高帝太尉從事中郎。齊臺建,為吏部郎。高帝即位,斅以祖母久疾,啟求自解。
初,宋明帝敕斅出繼其叔愻為從祖淳後,於是僕射王儉啟:「禮無後小宗之文,近代緣情,皆由父祖之命,未有既孤之後,出繼宗族也。雖復臣子一揆,而義非天屬。江忠簡胤嗣所寄,唯斅一人,傍無期屬,斅宜還本。若不欲江愻絕後,可以斅小兒繼愻為孫。」尚書參議,謂「間世立後,禮無其文。荀顗無子立孫,墜禮之始。何琦又立此論,義無所據」。於是斅還本家,詔使自量立後者。
出為豫章內史,還除太子中庶子,未拜,門客通贓利,武帝遣信檢覆,斅藏此客而躬自引咎。上甚有怪色,王儉從容啟上曰:「江斅若能臨郡,此便是具美耳。」上意乃釋。
永明中,為竟陵王司馬。〔六〕斅好文辭,圍棋第五品,為朝貴中最。遷侍中,歷五兵尚書,東海、吳二郡太守,〔七〕復為侍中,轉都官尚書,領驍騎將軍。王晏啟武帝曰:「江斅今重登禮閣,兼掌六軍,慈渥所覃,實有優忝;但語其事任,殆同閑輩。天旨既欲升其名位,愚謂以侍中領驍騎,望實清顯,有殊納言。」上曰:「斅常啟吾,為其鼻中惡。今既以何胤、王瑩還門下,故有此回換耳。」
先是中書舍人紀僧真幸於武帝,稍歷軍校,容表有士風。謂帝曰:「臣小人,出自本縣武吏,邀逢聖時,階榮至此。為兒昏,得荀昭光女,即時無復所須,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。」帝曰:「由江斅、謝〈氵蘥〉,我不得措此意,可自詣之。」僧真承旨詣斅,登榻坐定,斅便命左右曰:「移吾床讓客。」僧真喪氣而退,告武帝曰:「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。」時人重斅風格,不為權倖降意。
隆昌元年,為侍中,領國子祭酒。鬱林廢,朝臣皆被召入宮。斅至雲龍門,方知廢立,託散動,醉吐車中而去。
明帝即位,改領祕書監,又改領晉安王師。卒,遺令不受賻贈。詔賻錢三萬,布百匹。子蒨啟遵斅命不受,詔嘉美之,從其所請。贈散騎常侍、太常卿,諡曰敬子。子蒨。
蒨字彥標,幼聰警,讀書過口便誦。選為國子生,舉高第,起家祕書郎,累遷廬陵王主簿。居父憂以孝聞,廬于墓側,明帝敕遣齋仗二十人防之墓所。服闋,累遷建安內史。梁武帝起兵,遣寧朔將軍劉諓之為郡,蒨拒之。及建鄴平,蒨坐禁錮,俄被原。
歷太尉臨川王長史、尚書吏部郎,領右軍。方雅有風格,僕射徐勉權重,唯蒨及王規與抗禮,不為之屈。勉因蒨門客翟景為子繇求昏於蒨女,不答。景再言之,乃杖景四十,由此與勉忤。勉又為子求蒨弟葺及王泰女,二人並拒之。葺為吏部郎,坐杖曹中幹免官,泰以疾假出宅,乃遷散騎常侍,皆勉意也。初,天監六年,詔以侍中常侍並侍帷幄,分門下二局入集書,其官品視侍中,而非華冑所悅,故勉斥泰為之。
蒨尋遷司徒左長史。初王泰出閣,武帝謂勉云:「江蒨資歷,應居選部。」勉曰:「蒨有眼患,又不悉人物。」乃止。遷光祿大夫。卒,諡肅。
蒨好學,尤悉朝儀故事,撰江左遺典三十卷,未就,卒。文集十五卷。
蒨弟曇字彥德,少學涉有器度,位侍中太子詹事,承聖初卒。曇弟祿。
祿字彥遐,幼篤學有文章,工書善琴。形貌短小,神明俊發。位太子洗馬、湘東王錄事參軍,以氣陵府王,王深憾焉。廬陵威王續代為荊州,留為驃騎諮議參軍。獻書告別,王答書乃致恨。
祿先為武寧郡,頗有資產,積錢於壁,壁為之倒,迮銅物皆鳴。人戲之曰:「所謂『銅山西傾,洛鐘東應』者也。」湘東王恨之既深,以其名祿,改字曰榮財,以志其忿。後為作唐侯相,卒。〔八〕撰列仙傳十卷行於世,及井絜皋木人賦、敗船詠,並以自喻。
子徽亦有文采,而清狂不慧,常以父為戲。
蒨子紑。
紑字含絜,幼有孝性,年十三,父蒨患眼,紑侍疾將期月,衣不解帶。夜夢一僧云:「患眼者飲慧眼水必差。」及覺說之,莫能解者。紑第三叔祿與草堂寺智者法師善,往訪之。智者曰:「無量壽經云,慧眼見真,能度彼岸。」蒨乃因智者啟捨同夏縣界牛屯里舍為寺,乞賜嘉名。敕答云:「純臣孝子往往感應,晉時顏含遂見冥中送藥,又近見智者以卿第二息夢云『飲慧眼水』。慧眼則五眼之一號,可以慧眼為名。」及就創造,泄故井,井水清洌,異於恒泉。依夢取水洗眼及煮藥,稍覺有瘳,因此遂差。時人謂之孝感。
南康王為徐州,召為迎主簿。紑性沈靜,好莊、老玄言,尤善佛義,不樂進仕。及父卒,紑廬于墓,終日號慟不絕聲,月餘乃卒。子總。
總字總持,七歲而孤,依于外氏。幼聰敏,有至性。元舅吳平侯蕭勱名重當世,特所鍾愛,謂曰:「爾神采英拔,後之知名,當出吾右。」
及長,篤學有文辭。仕梁為尚書殿中郎。武帝撰正言始畢,製述懷詩,總預同此作。帝覽總詩,深見嗟賞。轉侍郎。尚書僕射范陽張纘、度支尚書琅邪王筠、都官尚書南陽劉之遴並高才碩學,總時年少有名,纘等雅相推重,為忘年友會。之遴嘗酬總詩,深相欽挹。
累遷太子中舍人。侯景寇建鄴,詔以總權兼太常卿,守小廟。臺城陷,避難會稽郡,憩於龍華寺,乃製修心賦。總第九舅蕭勃先據廣州,又自會稽往依焉。及元帝平侯景,徵為始興內史。會魏剋江陵,不行,自此流寓嶺南積歲。
陳天嘉四年,以中書侍郎徵還。累遷左戶尚書,轉太子詹事。總性寬和溫裕,尤工五言七言,溺於浮靡。及為宮端,與太子為長夜之飲,養良娣陳氏為女,太子亟微行遊總家,宣帝怒免之。後又歷侍中、左戶尚書。
後主即位,歷吏部,尚書僕射,尚書令,加扶。既當權任宰,不持政務,但日與後主遊宴後庭,多為豔詩,好事者相傳諷翫,于今不絕。唯與陳暄、孔範、王瑳等十餘人,當時謂之狎客。由是國政日頹,綱紀不立,有言之者,輒以罪斥之,君臣昏亂,以至于滅。
禎明三年,陳亡入隋,拜上開府。開皇十四年,卒於江都,年七十六。其為自序云:「太建之時,權移群小,諂嫉作威,屢被摧黜,奈何命也。」識者譏其言跡之乖。有文集三十卷。
長子溢,頗有文辭,性傲誕驕物,雖近屬故友,不免詆欺。歷中書黃門侍郎,太子中庶子。入隋,為秦王文學,卒。
江智深,夷之弟子也。〔九〕父僧安,宋太子中庶子。夷有盛名,夷子湛又有清譽,父子並貴達。智深父少無名問,湛禮敬甚簡,智深常以為恨,自非節歲不入湛門。及為隨王誕後軍參軍,在襄陽,誕待之甚厚。時諮議參軍謝莊、主簿沈懷文與智深友善,懷文每稱曰:「人所應有盡有、所應無盡無者,其江智深乎。」
元嘉末,除尚書庫部郎。時高流官序不為臺郎,智深門孤援寡,獨有此選,意甚不悅,固辭不拜。後為竟陵王誕司空主簿、記室參軍,領南濮陽太守,遷從事中郎。誕將為逆,智深悟其機,請假先反。誕事發,即除中書侍郎。
智深愛好文雅,辭采清贍,孝武深相知待,恩禮冠朝。上宴私甚數,多命群臣五三人遊集,智深常為其首。同侶未及前,輒獨蒙引進,每以越眾為慚,未嘗有喜色。每從遊幸,與群僚相隨,見傳詔馳來,知當呼己,〔一0〕聳動愧恧,形於容貌,論者以此多之。
遷驍騎將軍、尚書吏部郎。上每酣宴,輒詆群臣,并使自相嘲訐,以為歡笑。智深素方退,漸不會旨。上嘗使以王僧朗戲其子景文,智深正色曰:「恐不宜有此戲。」上怒曰:「江僧安癡人,癡人自相惜。」智深伏席流涕,由此恩寵大衰。
出為新安王子鸞北中郎長史、南東海太守,行南徐州事。初,上寵姬宣貴妃殷氏卒,使群臣議諡,智深上議曰「懷」。上以不盡嘉號,甚銜之。後車駕幸南山,乘馬至殷氏墓,群臣皆騎從,上以馬鞭指墓石柱謂智深曰「此柱上不容有『懷』字」,智深益惶懼,以憂卒。
子筠,太子洗馬,早卒。〔一一〕後廢帝皇后,筠之女也。廢帝即位,以后父追贈金紫光祿大夫,筠妻王平望鄉君。
智深兄子概早孤,智深養之如子。概歷黃門吏部郎,侍中,武陵王贊北中郎長史。
江秉之字玄叔,〔一二〕濟陽考城人也。祖逌,晉太常。父纂,給事中。
秉之少孤,弟妹七人並幼,撫育姻娶,盡其心力。宋少帝時,為永世、烏程令,以善政著名東土。徵為建康令,為政嚴察,部下肅然。後為山陰令,人戶三萬,政事繁擾,訟訴殷積,階庭常數百人。秉之御繁以簡,常得無事。宋世唯顧覬之亦以省務著績,其餘雖復刑政修理,而未能簡事。以在縣有能,出補新安太守。元嘉十二年,轉在臨海,並以簡約見稱,卒於官所。得秩悉散之親故,妻子常飢寒。人有勸其營田,秉之正色答曰:「食祿之家,豈可與農人競利。」在郡作書案一枚,去官留以付庫。
秉之宗人邃之字玄遠,〔一三〕頗有文義,撰文釋傳於世,位司徒記室參軍。
秉之子徽,尚書都官郎,吳令。元凶殺徐湛之,徽以黨與見誅。子謐。
謐字令和,父徽遇禍,謐繫尚方。宋孝武平建鄴,乃得出為于湖令,強濟稱職。宋明帝為兗州,〔一四〕謐傾身奉事,為帝所待。即位,以為驃騎參軍。弟蒙貌醜,帝常召見狎侮之。
謐再遷右丞,兼比部朗。泰始四年,江夏王義恭第十五女卒,年十九,未笄,禮官議從成人服,諸王服大功。左丞孫敻重奏:「禮記『女子十五而笄』,鄭玄云:『應年許嫁者也。其未許嫁者,則二十而笄。』射慈云:『十九猶為殤。』禮官違越經典,於理無據。」太常以下結免贖論,謐坐杖督五十,奪勞百日。謐又奏敻先不研辯,混同謬議,準以事例,亦宜及咎。敻又結免贖論,詔可。
出為建平王景素冠軍長史、長沙內史,行湘州事。政教苛刻,僧遵道又與謐情款,隨謐蒞郡,犯小事,餓繫郡獄。僧遵道裂三衣食之盡而死,為有司奏,徵還。明帝崩,遇赦免。
齊高帝領南兗州,謐為鎮軍長史、廣陵太守。入為游擊將軍。性流俗,〔一五〕善趨時利。元徽末,朝野咸屬意建平王景素,謐深自委結。景素事敗,僅得免禍。蒼梧王廢後,物情尚懷疑貳,謐獨竭誠歸事齊高帝。昇明元年,為黃門侍郎,領尚書左丞。沈攸之事起,議加高帝黃鉞,謐所建也。事寧,遷吏部郎。齊建元元年,位侍中。既而驃騎豫章王嶷領湘州,以謐為長史,封永新縣伯。三年,為左戶尚書。諸皇子出閤,用文武主帥,悉以委謐。尋敕選曰:「江謐寒士,誠當不得競等華儕,然甚有才幹,可遷掌吏部。」
謐才長刀筆,所在幹職。高帝崩,謐稱疾不入,眾頗疑其怨不預顧命。武帝即位,謐又不遷官,以此怨望。時武帝不豫,謐詣豫章王嶷,請閒曰:〔一六〕「至尊非起疾,東宮又非才,公今欲何計?」武帝知之,出謐為鎮北長史、南東海太守。未發,憂甚,乃以奕棋占卦云:「有客南來,金碗玉杯。」上使御史中丞沈沖奏謐前後罪惡,請收送廷尉。詔賜死,果以金甖盛藥鴆之。
子介,建武中為吳令,政亦深苛。人間榜死人髑髏為謐首,〔一七〕介棄官而去。
論曰:敬元夷簡歸譽,玄保弘懿見推,其取重於世,豈虛名也。然玄保時隆帝念,雖命稟於玄天,跡其恩寵,蓋亦「猶賢」之助。沈氏世傳武節,而演之以業尚見知,綢繆帷幄,遂參機務。處默保閑篤素,叔源節見臨危,懿德高風,所謂世有人矣。茂遠自晉及陳,雅道相係,弈世載德,斯之謂焉。而總溺於寵狎,反以文雅為敗,然則士之成名,所貴彬彬而已。玄叔清介著美,足以追蹤古烈。令和窺覘成性,終取躓於險塗,宜矣。
校勘記
〔一〕 占山護澤 「澤」各本作「宅」,據宋書改。
〔二〕 俟廓清舊都 「俟」字各本並脫,據冊府元龜四六一及通志補。
〔三〕 祖霦晉護軍將軍 「霦」字據晉書江霦傳補。
〔四〕 累遷大司馬 按句有脫文,宋書作「尋行大司馬琅邪王軍事」。
〔五〕 湛字徽深 「深」宋書作「淵」,此避唐諱改。
〔六〕 永明中為竟陵王司馬 「司馬」上南齊書有「司徒」二字。
〔七〕 歷五兵尚書東海吳二郡太守 「東海」各本作「東陽」。按南齊書云:「五年,遷五兵尚書。明年,出為輔國將軍、東海太守,行南徐州事。」東海屬南徐州,今據改。
〔八〕 後為作唐侯相卒 「作唐侯」各本作「唐侯」。按宋書州郡志有「作唐侯相」,今據補。
〔九〕 江智深夷之弟子也 「深」本字「淵」,此避唐諱改。宋書有江智淵傳。
〔一0〕知當呼己 「當」各本作「常」,據宋書改。
〔一一〕子筠太子洗馬早卒 「筠」宋書作「季筠」。
〔一二〕江秉之字玄叔 王懋竑讀書記疑:「北史『秉』作『康』,或是康字,後人以宋書改之。」
〔一三〕秉之宗人邃之字玄遠 「邃之」宋書附見沈演之傳作「邃」,無「之」字,禮志同;隋書經籍志「江邃撰雜詩二十卷」,當即其人。
〔一四〕宋明帝為兗州 「兗州」南齊書作「南豫州」。按宋書明帝紀:大明八年,出為徐州刺史;永光元年,又出為南豫州刺史。則當作「南豫州」為是。
〔一五〕性流俗 「流」各本作「疏」,據南齊書改。
〔一六〕謐詣豫章王嶷請閒曰 「閒」各本訛「問」,據南齊書改。
〔一七〕人間榜死人髑髏為謐首 「人間」各本作「人門」,據南齊書改。